填一下上个月的一个脑洞,一发完,有点长
希望喜欢w
阅读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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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宫和也在20岁生日的时候,吹灭蜡烛许了一个愿望:25岁之前可以和男朋友一起买下一套房,然后养一只漂亮的大金毛。
但后来他发现这愿望纯属是放狗屁。
因为在20岁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男朋友死了。
毫无预兆。
二宫和也在27岁的时候,用这几年攒下的积蓄交了一套房的首付。搬家那天他谁也没请,一个人收拾好了行李揭开了家具上的防尘布。
他懒得跟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解释为什么要一个人住两室一厅的房子,他更不会去告诉别人这套房就是当年他和男朋友相中的那套。
当年两人定下目标:一起努力五年然后把它买下来。可后来发生的事打乱了他所有的人生计划。
但也没差,七年之后他还是一个人完成了两个人的目标。虽然没跟人说过,他心里还是有点骄傲的——只不过多了点坎坷和苦涩罢了。
一切都安顿好之后他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开了瓶酒自饮自酌起来。他举起酒杯对着茶几上竖立的相框,照片上的笑容丝毫没因为岁月流逝而褪去光彩。他和空气碰了杯,轻轻地说:“nino酱,おめでとう。”
27岁的二宫和也觉得自己过得挺好的:有一份酬劳丰厚的工作,跟同事相处融洽,父母身体健康,现在他还有了一套房子,买房的钱每一分都是他赚下来的。
光脚踩在宽敞客厅的高级木地板上,他从正面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单薄、削瘦,巨大的黑色羽翼从蝴蝶骨向两边生长开来,如同一张网温柔地包裹住躯体,把他和外界隔开。他就是自己世界的国王,不需要任何人的靠近。
他最讨厌的就是永远这个词,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是不会有什么永远存在的东西的。再美味的点心也会腐烂,再娇艳的花朵也会凋谢,再漂亮的人也会衰老,再死心塌地的誓言也会被辜负。
再重要的人也终有一天会离开你,人总会死的,就像那个人一样,都会死的。
对于此时此刻的自我他看得很明澈,意思是他不会为过去的狂躁买单,也不用为未来的不定而牺牲现在的喜怒哀乐——当下的生活已经是生命的全部意义。
他心里很明白,有一部分的自己早就和前男友一起死在了过去。现在的他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活着就是最好的状态。
27的二宫和也接受了残缺的自己,也做好和不完整的自己过完一生的准备了。
然后,他遇到了20岁的樱井翔。
「近日电车变态频频出现,望市民多加注意。」
二宫对着展开的报纸上加大加粗的黑色字体拧巴着眉头,用眼睛快速浏览新闻报道中的各类事例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很不巧的,此刻的他就是坐在电车上。因为是终电所以车上挤满了乘客,每一个摇晃后车厢里都会响起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二宫已经是尽力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报纸上,忙了一整天他才能挤出这么点时间来看晨报——虽然都是过期的新闻他看得也挺认真。
再说了,面前站着的乘客和他距离隔得也太近了吧……他已经委屈自己尽量把腿往后缩了,可那人的身子还是老碰到他的膝盖,每次撞击都让人觉得微微不爽,但又没到达发火的程度……啊越来越不爽了。
他移动报纸露出眼睛,悄咪咪地从下往上打量起这个老是撞到他的人。姜黄色板鞋一前一后交叉,七分迷彩裤下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腿,白色T恤的下摆勾着皮带扣,敞开的外套——怎么还是迷彩的?
二宫不动声色把报纸移到鼻尖,身子往前探想看清他的脸。下巴尖尖的,鼻子挺挺的,眼睛亮亮的……嘴巴一开一合是在跟人说话?可脸并不是对着两边的人,而是对着……二宫回头看向身后,车窗玻璃倒映出面前站着年轻人的脸,笑容满面,不知道是在和谁聊得热情洋溢。
……我没有看错吧?
一个大胆的猜测闪过心头,二宫稳住慌张的情绪,慢慢直起身子好去听对方说着的话。
“欸不会吧,有这种说法吗?”
“啊那个我知道!我初中的时候特别流行来着,有朋友特别迷那个。”
“哇你竟然见过真人,对啊我好喜欢他们,去过演唱会吗?羡慕!”
越听二宫心里越发毛,他本来以为年轻人是在自言自语,可怎么听都像是在和人对话。而他面对着的地方,除了一团空气外什么也见不到……
难道是在话剧演员在背台词?或者是对约会太紧张在偷偷排练?找了千百个理由,二宫还是止不住地心慌,他迅速弯下腰摊开报纸,仔细搜寻着有没有“在电车上遇到神经病要怎么办”这类的报道。
当然是不会有这种东西。年轻人的笑声不断从头顶落下敲击着耳膜,听得二宫头皮发麻、手脚冰凉。难道就没有人发现他的不正常吗!二宫大着胆子逡巡了一圈车厢里的人,被公司折磨一整天后的上班族都只剩下了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半死不活地挂在扶手上,白炽灯下人人都是一张白惨惨的脸,气氛压抑,别提有多渗人了。
二宫把头猛地埋进报纸里,对抬头这个举动懊悔不已。他像只担惊受怕的野猫高高弓着背,只要那人一稍微靠近他就炸毛。他掰着手指头细细数着还有多少站下车,度过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哎呀我到了。”
到了?他到了?二宫紧绷的神经因为这句话有了松懈的趋势,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头顶上的声音:“嗯这一站我就要下车了……”
太好了他要下车了!内心的小人不禁落下感动的泪水,当然从外界看二宫只是普通地弯了弯嘴角,眉间波澜不惊。
伴随着到站的提示音电车逐渐减速,直到完全停止。电车门唰啦向两边打开,密集的人群中分出一条小溪流往外流淌,那双姜黄色板鞋的主人也迈动脚步顺流而行。看到那人离开,二宫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如释重负地抬起头,一不留神,望进了一双不算陌生的眼睛。
对,对上视线了。
怎么办?二宫一下被打回了原形,身体又瑟瑟发抖起来。那人停下来脚步逆着人流和他隔空对视着,沉默着让人猜不透想法。
要是突然冲过来怎么办,旁边这个大叔看起来皮糙肉厚很适合当挡箭牌的样子……可是他为什么要看着我啊喂,真的很吓人欸!
谁料那人没头没脑地咧着嘴角笑起来,朝着二宫招了招手,语气轻快地说:“拜拜。”
“拜……”二宫下意识作出回应,手半调子地举在半空中,一直到电车门关闭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从漫长的呆滞中醒过来。
啊,啊……那人冲自己打招呼了……天哪我不会被他记住了吧……要是下次再在大街上碰到也要打招呼吗……要是不回应会不会显得很不礼貌……毕竟这一次就回了他呢……话说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举手跟人拜拜啊!明明是个初次见面而且对方还是可能有精神方面疾病的人啊啊啊啊……
二宫内心的小人在捶足顿胸地对刚刚鲁莽的行为做出反省,当然从外界看来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不出情绪变化。
二宫身边的人大致能分为两种——要么就是觉得他高冷得要命,若是找不到话题就别想和他聊几句,在一起的时候眼里都看不见笑意。
另外一类人对他则是完全不同的印象了。在他们眼里二宫只是个缺乏安全感的长不大的小孩,脑袋里全是天马行空的想法,嘴上说着一个人呆着更好但其实很讨厌被抛弃的孤独感,虽然想要糖果却从来不会主动伸手去要,明明喜欢什么东西却只会在原地呆呆地等待,别扭固执得要命。
他们一眼就能看穿二宫平静外表下挣扎的内心,在不安感埋没二宫之前就能及时赶到紧紧握住他的手,在二宫口是心非的时候准确无误地猜中他真实的想法,在任何时候都能让二宫毫无保留地做回自己。
只可惜后一类人毕竟只是少数,时间的长河也在不断冲刷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等二宫顺着岁月的年轮回头看的时候,才发觉有那么多人的身影都彻底消失在了分岔路口,连个告别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倦意刹那间就席卷了全身,二宫靠着椅背轻轻闭上眼,一片漆黑中竟然渐渐隐出刚才在眼前绽开的那个笑脸,灼得他胸口微微发烫。
就像八月的似火骄阳,在盛夏一尘不染的湛蓝天空中散发着光和热,蓬勃着青春和希望。
在这深夜的末班电车上,真的是很美的景象了。
就算最后留的那个印象还算美好,二宫也是没有半分期盼能和电车上那个奇奇怪怪的人重逢的。
医院的电梯总是走走停停,二宫等了大半会也不见着下来,正百无聊赖地抠着手呢,身后突然响起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哇,又见面了呢!”
他被吓得心脏几乎骤停,缓了好久才转过头,说话的人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不,或许该说是看着他身边的——一团空气。
“你好。”那人对着空气点点头,亲切地笑着。
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和上次见面时顶着同样扎眼的黄毛,充满活力的声音和笑起来眼角的弧度都完全一致。
二宫拉拉身边同事的衣角,低声问:“主任这次车祸伤到的除了手还有头吗?”
“哈,你在说什么?”同事一头雾水,“没有啊只是手骨折了,头挺正常的啊。”
“那为什么这医院还会有精神疾病的病人……”
“你在说谁?”
“就他。”
二宫和同事一齐转过头,看身后的人生动地上演了一场“和空气人聊天”的完整戏码,相互交换一个惊恐的眼神后双双后退,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他在跟谁说话啊?”
“我不知道啊,很吓人对不对!上次我在电车上碰到他时也是这样,跟空气说了一路。”
“你看他还穿着病号服,绝对是有问题的啊,可是得这种病的人可以这样随便乱跑吗?是不是通知一下医院比较好……”
“好,我们去找个护士反应一下情况,然后赶紧溜,别让他记住我们。”
“好。”
有人和自己站在了同一阵线,二宫也有了底气。此刻的他一扫往日阴霾,整个人是容光焕发,步伐迈得那叫一个稳健,眼神那叫一个坚定,感觉他不像是去找护士抓病人,而像是去治病的。
可他在经过那人身边时,还是被他嘴里突然蹦出的名字结结实实绊了一跤,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幸亏同事及时扶了他一把,才能让他改变前进路线选择一个健步如飞奔向敌人身边。
“你刚刚说什么?”他一口气跑到年轻人身边,顾不上礼节直接抓住他袖口,心里有个答案像脱缰野马,横冲直撞连带着他语气也有些冲。
被二宫抓住的人完全摸不着头脑,脸上写满困惑:“什么?”
“你刚刚喊了一个人名字对吧?”
“啊,”他迟疑地伸手示意二宫身边的一团空气,“你是说这位先生的名字吗……”
“你刚刚喊的什么!”
突然爆发的吼声把在场所有人都震慑到了,同事向后拉扯情绪有些失控的二宫,好心劝慰道:“你别急,有话慢慢说……”
“拓也桑。”
同事拉扯的动作慢了下来。
“你再说一遍?”二宫感觉耳边响起嗡嗡的叫声,头疼欲裂。
“拓……也桑。”
“全名呢?”
年轻人偏过头像是征询了本人的意见,然后回答:“村上拓也。”
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二宫和也在16岁的时候转学了。开学那天他站在崭新教室的讲台上,茫然地环视着底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略带羞涩地说:“我是今天转学过来的二宫……”
“唰”地一声,教室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打断了他的话。二宫和其他人循声望去,单手撑着门框的少年头发被汗水浸湿,另一只手圈着个篮球,挑起眉饶有兴趣地看着讲台上手足无措的人。
“哟,转学生吗?”
“额……”二宫发出简短的单音节。
一旁的班主任皱起眉头,对突然出现的少年责备道:“都上课了还堵在门口干嘛,快进来。”他语气并不算严厉,反倒是无奈的成分居多。
少年毫不在意,大大的笑容舒展开,灿烂得像盛夏的日光落在二宫视网膜里,灼得只剩下无边的白光。
他三两步登上讲台,跨过二宫径直去够讲台上的粉笔,身上独特的气息强烈又浓郁地钻进二宫鼻子里,一瞬间所有事物都沾染上了他的味道。
粉笔在黑板上笃笃响起,二宫回头注视着少年的侧脸,减去了几分玩世不恭,添了几分认真。写完后他拍拍手,潇洒地把粉笔抛回了盒子里。
“很高兴认识你。”他对二宫伸出手,汗津津的脸被太阳一照闪着光亮。
「二宫和也」四个大字旁边,白色粉笔写下的「村上拓也」从上往下,并行排列着。
“我也……是。”
在人际交往中,第一印象其实是个很不准确的东西。
第一眼就觉得讨厌的人,在日后的相处中你可能会逐渐改观;第一眼就好感的人,或许在深入交往后你会发现让你无法忍受的缺点。
但二宫对拓也的第一印象深深地烙在了脑海里,那么的肯定和强烈,即使是死亡也无法消除曾经存在的痕迹。
他本来不会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的。
下班后,同事问二宫要不要去喝一杯。
“不了,”他摇摇头,“有点事。”
“这样吗……”同事拖长的尾音别有深意,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踏进电梯里。
“又是去医院吗?”
突然冒出的问题打了二宫个措手不及,结果下意识给出了肯定回答。果不其然,同事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个人吧,那个叫什么……什么翔?”同事费劲费力回忆着,充满怀疑地说:“能看到死去的人什么的……太假了吧。”
“樱井翔,”二宫眼神停在显示屏跳跃的光标上,纠正道:“那人叫樱井翔,能看到的也不是别人,是我七年前去世的男朋友。”
“所以说这种事……”看到二宫的脸色,同事还是止住了话头,神色有些尴尬。
“我不信又能怎么办呢……”二宫苦笑着,“他真的,完全都说中了啊。”
不管是在二三十个人的合照里准确无误地指出拓也,还是对拓也的喜好了如指掌,甚至连拓也和二宫交往的各种细节都一清二楚。
简直就像……拓也活过来了一样。
“这种事我也不好评价,你自己拿捏好分寸吧,总之我会帮你保密的。”
“谢谢。”二宫感激地说。
“不然能怎么办呢?说出去我怕别人以为我疯了。”
“哈哈。”二宫忍不住笑出声,挥手和同事告别,看他背影消失在街角。
垂下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种莫名的喜感。是呀,普通来说没有人会相信这种事吧。拉紧外套抵住四起的风,他融入人潮之中。低头的时候又觉得,有点心酸。
樱井翔对二宫的到来已经是见惯不惊了,就连查房的护士都能自然地跟他搭讪:“二宫桑来啦。”
“嗯,”二宫放下手里的东西,浅浅笑着,“又来啦。”
望着护士离开的背影,坐在病床上的樱井冲二宫挤眉弄眼道:“她对你有意思。”
二宫好笑地看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肯定呀,”樱井仰着头有些得意,“每次你一来她就笑得特别灿烂,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不笑的。”
二宫没接话,埋头整理东西。自讨没趣的樱井耸耸肩,对着病床另一边打招呼:“哟,又见面了。”
听见声音,二宫抬起头顺着樱井的视线——虽然是空无一物,但按照樱井的话,那里应该有个穿格子衬衫牛仔裤的男人,插着兜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今天的他看起来怎么样?”二宫的眼睛透过空气,想努力看到一点拓也的影子,可再怎么看都是一团空,不由得有些哽咽。
“就……那样啊。”樱井搜肠刮肚把他能看见的所有都形容给二宫听,心里默默吐槽难道幽灵每天还能有什么变化吗。
村上拓也依旧是20岁的模样,黑色短发,穿着的也是他出事前的那一身,在樱井看来是个在正常不过的小伙子了。
“他说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二宫眼眶一酸,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和拓也在结束一天工作后相互问好的机会,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境之中,不同的是人都处在清醒状态。
“挺好的。”他说。
当樱井第一次知道拓也桑早在七年前就去世了,而他能看到的是所谓的……幽灵时,感觉是很不真实的。
不过他对这件事接受得也很快——不就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吗,人这一生碰到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比这还糟糕的简直数不胜数呢。
从那天以后,傍晚的病房也不再孤单了,二宫每天下班后都会过来,拜托樱井帮忙让他和拓也说会话。
“我知道这要求很荒唐,但是……拜托你了!”
二宫朝着樱井的方向深深鞠躬,背弯成标准的90度角,笔直向前伸着的手上托举着个精致的包装盒,里面放着的是他翘班去排队买的限量点心,诚意十足。
樱井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也像模像样地跪坐在床上,说:“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他答应得太快,二宫反倒是起疑心了。他皱着眉头问:“为什么要帮我,不觉得很麻烦吗?”
“喂喂喂……”樱井看着他警觉的样子倍感无奈:“是你让我帮你忙的吧。”
“虽然这么说,但是……”
“反正我每天也没事做,医院里什么玩的都没有。”樱井双臂往后脑勺一抻,舒舒服服躺回床上,“再说了,我还挺喜欢和拓也桑聊天的,我们年龄相仿很合得来。”
二宫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这人竟然说他和一个幽灵合得来,到底是有多缺朋友。
但既然他满口答应,那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二宫来之前就想了一整宿要和拓也说的话,坐下来后没客套几句就直奔主题,决定从自己这几年的经历讲起。
可樱井很快就打断了喋喋不休的二宫:“二宫桑,拓也说他都知道。”
“……啊?”二宫嘴半张着,很是茫然。他刚刚讲到了自己大学毕业进公司实习的第一个月,就被人喊停了。
“拓也桑说,他一直都是陪在你身边的,所以所有的事他都知道。”樱井叉起块点心,慢悠悠地说道。
“一直是指……七年里他都在?”
“是的。”
“那我在原来的公司受排挤,然后跳槽到新公司,结果连升三级的事也知道?”
“他说你的决定很正确,还有你以前同事都是混账。”
“那,我姐姐结婚那个时候呢?”
“他说他全程都在,婚礼很美,新娘子很漂亮。”
“我父母吵架闹离婚那次呢?”
“知道的,他还看到你半夜在本家门口哭鼻子,不敢进门。”
“…………”
樱井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指着他笑:“你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啊!”这句话是他本人的感想,不为任何人发声。
“谁让你发表意见了!”二宫气结。所以说他这么多年不管好事歹事其实拓也都看在了眼底,而且现在可能就正在他眼皮子底下跟樱井爆料,可他却浑然不知?
……这么一想,就觉得百般羞耻了。他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是没穿衣服,全身上下都被两个男人看了个通透,还当着他的面大肆讨论起来了。
“不行不行,我们得立下规矩。”他拍拍桌提醒樱井注意笑声的音量。
“什么规矩?”
“你俩不准偷偷聊我的事,你只能在他回答我的问题时跟他说话。”
二宫霸道的样子不但没有惹樱井生气,反倒是让他越发想唱反调,死皮赖脸地说:“那要是拓也桑非要跟我讲呢,讲你哭鼻子的那些事。”
“……”二宫没想到这一层,毕竟他也根本听不见拓也的声音。没办法,他只能板着脸,神情严肃地喊了一声:“拓也。”
和空气对话的感受可真是莫名其妙,但他没在意樱井诧异的眼神,自顾自地继续说:“不准和他讲我哭鼻子的事。”一瞬间,他好像是真的看见了那里的人,闲散的笑逐渐淡去,眼里有什么东西沉了下来。
房间里很安静,静悄悄地没有人说话。等了很久二宫才小心翼翼地问樱井:“他什么反应?”
樱井讪讪地说:“他说他不会再讲了,对不起,nino酱。”
拓也是喜欢喊他nino酱的。
二宫脸上浮出小小的得意,看来即便是幽灵也会听他的话呀。可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有成就感的事,除了灭灭樱井的嚣张气焰以外,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用处。
毕竟那都已经是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呀。
可他还是觉得很开心。
而他不经意露出的笑脸就像投进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樱井的内心激起小小的波澜。
开心时的二宫,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既然过去的事都知道,那就不予赘述了。
从那以后二宫会和拓也相互问好,简单讲讲当天发生的事情,汇报结束后他就摸出早上买的晨报开始看,发现了有趣的新闻时他会念给拓也听——樱井也会适时发表下意见。
明明只有两个人在房里,却进行着三个人的对话。而当事人在习惯之后也不觉得有什么别扭,反倒是享受起了这种融洽的氛围。
樱井偏过头看着蜷在椅子上看报纸的二宫,过了好一会儿后才舍得开口说:“他现在走到你身边了。”
二宫的身子一僵,顿时紧张了起来。
就像初遇那个时候一样变得手足无措。
“他抱住你了。”
二宫颤抖着,抬手覆上肩膀,企图能够抓住那双无形的手。黄昏的光斑驳洒在他身上,眼里闪着喜悦的光。
樱井默默地注视这一幕,他能感觉到二宫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仿佛每根头发丝都在雀跃着,下一秒就要哭出来那样。
他实在是,太过于思念他了。
仅仅是看着,就能让人感到幸福。
他实在是,太孤单了。
周末一大早,二宫就提着做好的便当来到了医院。
“哇,都是你做的?”樱井掀开饭盒发出啧啧赞叹声,“看起来超好吃的!”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做了点,”受到了表扬二宫语气也轻快起来,“算是感谢你做了这么久的传音话筒了。”
“小事啦~”樱井嘿嘿笑着,直接上手从里面夹出块玉子烧丢进嘴里,还在咀嚼中就迫不及待地伸出大拇指,含糊不清但十分坚定地说:“这个真是拔群的好吃了!”
“有这么夸张吗……”二宫被他那稀罕样子逗得合不拢嘴,这么看起来还真是像只仓鼠,腮帮子还鼓鼓囊囊着,大眼睛就已经开始骨碌转寻找新的食物了。
“只要是鸡蛋做的料理我都喜欢!”
“那我下次给你做蛋包饭。”
“好!”樱井一下子情绪高涨,抬眼扫到窗外灿烂的阳光,他心中一动:“不然我们今天出去郊游吧!”
“哈?”二宫有点跟不上他跳跃的节奏,“你这样子可以出院吗?”
“理论上是不行,但是,”樱井盖好饭盒,一本正经地说:“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吃的便当,呆在房里不就显得很浪费了吗?”
“我倒是不介意呆在房里……”
“你在说些什么啊,二宫桑!”樱井行动力惊人,已经麻溜从床上爬了起来开始换衣服了。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拓也桑这样跟我说的。”
……这么一来二宫就无话可说了。
二宫还是第一次以这么丢脸的方式从医院出来——钻狗洞。
他目瞪口呆地看樱井熟练搬开草地上的一堆落叶,露出藏在后面的洞口,面部有些抽搐。
“我还是从大门口走出去吧……”他刚想开溜就被人从拉住衣领,樱井死死抓着他不放:“不行,你这样出去会引起护士的注意,他们就会来查我的房。”
可早晚还不是会败露的!二宫瘦小的胳膊腿拧不过樱井,被逼无奈只能趴在地上,费力地把身子从小洞口探出去。
“加油二宫桑,拓也桑也在为你应援呢!”
可恶!这么丢脸的事还要同时被两个人看到,双份的丢脸了!
越想越气,于是他在樱井把头从洞口探出来的时候,拔起地上的杂草丢了他一脸草屑。
“喂!”被卡在洞里的樱井怒吼着,却拿大笑着跑远的二宫没法。
阳光正好,天晴得像一张蓝纸。嬉笑的声音相互追赶,踩出一串回音。
“对了我们去哪?”二宫气喘吁吁地停下,比划出休战的手势。
“去……你和拓也桑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怎么样。”
樱井大胆的提议让二宫深深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有时候你比我还积极呢?”
“我这叫热心肠!”樱井挺直腰板,撑起十十二分的大度。
可等到了当年的约会地点,不出三分钟樱井就认怂了。
高耸入云的过山车上杀猪般的尖叫声……
越抡越高的大摆锤上杀猪般的尖叫声……
垂直降落的跳楼机上杀猪般的尖叫声……
“你为什么不说你们约会是在游乐园啊!”樱井抱着验票处的柱子死活不撒手,用撕心裂肺的声音凄厉控诉着二宫的罪行。
“我以为拓也跟你说过啊,”二宫一头雾水地看着面色惨白的樱井,“我还以为你是知道在游乐园才说要来玩的。”
“我怎么会想来这种地方呢!”各式各样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到了樱井耳朵里就如同末日的宣判,“我,我恐高啊!”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他还是讲出口了!
“啊,”二宫不但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嘲笑他,反而伸手指着自己,“我也恐高的。”
“真的?不是安慰我的?”
“真的真的。”
“那你们还来游乐园约会。”
“拓也喜欢啦~”二宫摊开手,表示很无奈,“第一次约会他问我要不要去游乐园,我又不好意思拒绝,就硬着头皮陪他玩咯,一天下来胃里那个难受啊……等等,”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掩着嘴小声说:“我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些……”
樱井指着他身边的空气,“现在他全知道了,正在一脸歉意地跟你道歉呢。”
“不用道歉啊拓也,”二宫对着空气笑得很温柔,“我很开心啊,真的。”
“他说你应该告诉他的。”
“没事啦,后来我们不是也玩了转茶杯什么的,虽然你无聊到打瞌睡。”
“他说他要是知道就不会拉着你连坐三遍过山车了。”
“你不说还好,一提我就想吐了……”
樱井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边用责备的口吻对空气说:“过分了啊兄弟,三遍,我光是听着人都不好了。”
两个恐高症患者来游乐园的后果,就是沉迷于儿童项目无法自拔。
樱井坐在上上下下的木马上回过头去看二宫,后者骑在一匹带了小翅膀的粉色小马驹上,头顶的彩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碎屑。
“开心吗?”他的问题并没有被听到,因为二宫正忙着和看不见的人聊天。
“拓也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坐旋转木马,你为了抢最外面的位置和小孩打了一架吗?真的不是我说你,那么大个人了还做这种事,而理由只是为了让我在下面帮你拍张照……”
“哦对了,从过山车上下来时有个女生直接跪倒了对不对,真的超好笑,但其实当时我也快支撑不住了,全靠你扶着……”
“还记得那次我也做了便当,结果玉子烧里的糖被我放成了盐,你吃了一口喝了半瓶水,还栽赃说是我故意害你的……”
即使没有樱井这个传音话筒在,二宫也是在不停回忆着陈年旧事,因为他知道有人是一直陪在身边,绝对能听到的。
而在樱井看来,拓也是和二宫挤在同一匹小马驹上的。他长长的腿和二宫的一起前后晃荡,双手环着他的腰,下巴就搁在二宫的肩膀上,耳朵紧紧贴着他的脸颊听他絮絮叨叨。再怎么啰嗦也不觉得烦,嘴边浮着满足的笑。
樱井收回视线,心情和之前有所不同——被莫名的情绪拉扯着,已经分不清是什么感受了。
他觉得那样抱着二宫的拓也又幸福又可怜。
可自己竟然会羡慕那样能抱着二宫的拓也。
玩了好几个儿童项目后,两人坐在草地上解决了便当。
吃饱喝足的樱井向后仰躺在草地上,日光强烈得他睁不开眼,耳边隐隐传来远处的尖叫声。
“nino酱,”他用脚拨弄一旁的人,“我们要不要也去玩点刺激的啊。”
时间长了他也喜欢学着这样喊二宫,一开始本人还觉得怪怪的,后来也是习惯了:“你不是恐高吗?”
“可不玩那种又觉得好亏啊——话说来游乐场的人不就是为了体验惊险刺激,像我们这样的完全就像老头子一样。”
“我倒是无所谓啊,”二宫耸耸肩,“我怕你受不住。”
“那……”樱井全方位扫视了一圈游乐场,伸出手指指着远方那座高高的建筑物,“就决定是他了!”
“……你说的刺激项目就是摩天轮?”
“有那么高了!”樱井不服气地比划着,“已经很有挑战性了好不好!”
“好好好……”
出发去摩天轮的路上,二宫突然冒出一句:“当年我和拓也没有坐这个呢。”
“欸?为什么?”
“为什么呢……”二宫在记忆里搜寻着,露出有些吃力的表情。
“他说你们吵架了。”樱井指着一边的空气说:“他说因为给你买错了饮料,所以你大发脾气和他吵了一架,摩天轮都没坐就走了。”
“是这样吗……”二宫迷茫地看着身边的空气,完全回忆不起来当时的细节。
“我为什么会因为买错了饮料就发脾气呢……”
“可能拓也桑哪里惹到了你,买错饮料只是个导火索。”樱井热心地帮着分析,只换来了二宫一个白眼。
站在地面上看摩天轮,真的是很大啊。
高高的看不见顶,白云悠悠。
时间太久连吵架的原因都忘记,只记得当时很生气很委屈的心情,好好的约会最后闹得一拍两散,摩天轮也没有坐。
当时想着以后还有机会,但谁知道拖着拖着,就再也没了和那人一起来坐摩天轮的机会了。
工作人员拉开玻璃车门,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了红色的小包厢,迅速上升着。
“哇——”兴奋的樱井好像是完全忘记了恐高这件事,趴在玻璃门上往下张望着,以游乐场为中心向四周散开,整个城市的风貌都尽收眼底。
“快看快看,那个是医院吧,白色的那栋楼,”他招呼着对面的人,“这么看起来真小啊~”
可二宫明显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端坐在座位上和蹦蹦跳跳的樱井形成鲜明对比。
“我发现这样的话就不那么害怕了欸,大概是比较有安全感吧,”樱井四处环顾,补充说:“但还是不能直接往下面看,头会有点晕。”
“唔……”
包厢快到顶端了。越是靠近那里,樱井的心情就越是激动。按照文艺的说法,那里就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了吧?不管从哪个层面上看,都是很有意义的呀。
他终于安静下来,一双眼热切注视着对面的二宫。
“nino酱,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二宫抬起头,魂不守舍的样子。
“那个啊……”
一步一步,靠近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一点一点,拉近和你的……
“我知道了!”
二宫突然爆发的感慨打断了樱井的思绪,他后半句话堵在嗓子眼里,一头雾水地看着二宫问:“知道什么了?”
“吵架的理由,我想起来了!”二宫一扫刚才低沉的情绪,手舞足蹈地大声宣布着,因为不知道拓也的具体位置而在座位上左右转动着身体,小尖嗓喊着:“我知道了拓也,吵架的原因不是你买错了饮料,是……”
“别说了,拓也不在这里。”
樱井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二宫的热情,他无辜地睁着眼,不懂这话的意思。
“不在这里是指……”
“你的拓也不在这里,所以你想起来了也没用。”樱井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口气变得刻薄,充满嘲讽的意味。
“为什么不在,你不是说他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吗?”
“二宫和也。”
樱井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的话,手攥成拳头积攒着怒气。
就在这僵持之中,红色小包厢不动声色地经过了最高点,开始匀速下降了。
二宫还在等着樱井接下来的话——然后就被人抱住了。
狭小的包厢里樱井弓着腰,有些吃力地揽过二宫的肩,把他的头紧紧按在了怀中,就像他在脑海中排演过无数次的那样,脸颊贴着他的耳侧,压低声音叫他的名字。
“二宫和也,这么久以来你的心里除了他,还有别人入侵过吗?”
摩天轮转过一圈的时间,是28分钟。
看过宣传单上的话后,樱井翔转身对身后的人低下头,恳求道:“待会能不能拜托你不要上摩天轮,让我和他单独相处一会儿呢。”
“28分钟,给我28分钟就好。”
“二宫和也,你的心里有过我入侵的痕迹吗?”
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二宫茫然失措,像个木头人一样被他抱在怀里。
“呵,算了。”
几乎是在落地的同时,樱井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车厢,擦肩而过的时候能看见他眼里有点点泪光,脸颊因为不甘心而涨得通红。
“等等……”挽留的话脱口而出,二宫跟着跳下车厢,小跑着追上前面的人。
可在他手拍上那人肩膀时,樱井却如同坍塌的建筑一样轰然倒地,毫无预兆。
“樱井桑?”二宫面色一变,迅速蹲下身把人翻转过来——樱井的脸像一张白纸,血色全无,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下,嘴巴发紫,紧闭的双眼再怎么用力呼喊也没有睁开的意思。
“樱井桑!樱井翔!翔!”
石沉大海,没有回信。
“他现在没事了吗?”
护士记录好数据后,调了下点滴的速度,才不紧不慢地回答二宫的问题:“只是暂时性脱离危险了。”
“他到底得的什么病……”
“你不知道吗?”护士有些诧异,“我看你们关系那么好,还以为他早就告诉你了。”
二宫木讷地摇摇头,床上的人身上插满了导管,吸氧面罩遮住他大半脸,和几个小时前那个活蹦乱跳的樱井翔相比未免也真实得过于残酷。
“能告诉我吗,他得的病。”
没有一丝犹豫地,护士表示拒绝:“保护好病人的隐私是我们最基本的职责。”
离开之前,她看了眼站在床边发愣的二宫,放缓了语气。
“但我本人倒是挺希望你能劝劝他。”
二宫抬起头,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或许,你能救他一命。”
樱井醒来是在半夜,他艰难地睁开眼,感觉全身酸痛无法动弹。
他感觉到黑暗中有人在看他,转动眼珠向上,看见了二宫的脸被台灯照亮,就这么沉默地守着他。
“你醒啦。”
樱井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喉咙深处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算是回应。
“护士说你醒过来就没事了。”
相顾无言。二宫看见他一双眼被光影圈着,远远比他紧闭着要生动得多,美丽得多。
“为什么不做手术?”
樱井垂下眼睑,没有回答。
“因为怕失败?”
依旧是不说话。
“翔桑,你看着我。”二宫伸手强行把他脸扳正,无比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的脑里长了一个瘤,如果不切掉就会死,你知不知道。”
樱井没有再避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线沙哑地说:“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做手术?”
长时间的对望让樱井的眼眶里凝着一层水汽,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他说:“如果代价是失明,那我选择就这么死亡。”
“翔桑,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失明,并不是一定会的。”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那百分之八十呢,”樱井咬牙切齿地说:“与其那样窝囊地活一辈子,我还不如在最好的年纪死去。”
“死亡并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东西,翔桑。”
“二宫,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樱井充耳不闻继续说着,眼睛里藏着万千星辰,闪闪发光:“我想游遍全世界有趣的地方,用影片的形式把当地的风土人情都记录下来。可是,”星光逐渐暗淡,宇宙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嘲讽,“你见过瞎子拍纪录片的吗?”
“…………”
“失去了梦想的人生一无是处,那样的话我还不如尽情享受现在的时光,笑着迎接死亡。”
“开什么玩笑……”二宫的声音因为愤怒微微颤抖,“你把死亡看成了什么?你说死就死,那留下的人怎么办?你的家人怎么办?你的朋友怎么办?他们过的日子,你以为是你能想象得到的吗?”
“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死亡什么的,死亡什么的……”巨大的悲伤一瞬间席卷了全身,二宫掩着嘴转过身,抽泣声从指缝中渗出,流转在在深夜静谧的病房里,胸口像是被海水灌满,满是咸湿的味道。
樱井冷眼看着眼前的景象——拓也从正面温柔地抱住了孑然一身的二宫,轻轻拍着他单薄的背,一下下安抚。
他从鼻孔不屑地哼了一声,冷笑道:“说得那么好听,你不过就是不想面对死亡罢了。你只是害怕身边的人突然去世,就像村上拓也那样。”
二宫全身的血液逐渐变得冰冷,心像被石头拴住的气球般坠落。
“我以后不会再告诉你拓也桑的话了,你也不用浪费时间来陪我一个要死的人了,”樱井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抛了出来,好像慢一秒就会丧失勇气那样,“你不用再来医院了,今天过后不用见面了。”
“再见。”
本来以为会和自己同路而行的人,在某一天突然就道了别,分道扬镳。
所以从一开始就明白,不管多么亲密的人,总有挥手告别的那一天。
这个人是,这个人是。
大概,这个人也是。
二宫回到空荡荡的家,钥匙落在托盘里叮里当啷一串响,也刺激不了麻木的神经。
他合着衣服直接卧倒在了床上,阖上眼的瞬间,意识就被睡意的海洋淹没了。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20岁的自己和拓也一起手牵手走在洒满阳光的茵茵草地上,周围是鸟语花香,世界被美好堆砌完整。
他是那么的开心,每个笑都用力到胸腔微微震痛,切身体会着活着的感觉。
然后——谁也没注意到脚下出现的那个大洞。他身边的拓也径直地掉了下去,连一根头发丝都不给他捞到。他趴在洞口朝里面绝望地呼喊,可黑黢黢的洞仿佛有蚕食一切的力量,听不见半点回响。
他坐在洞口无助地哭起来,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下,先是汇聚成了小小溪流,再漫过小腿骨,漫过腰身,一直到漫过脖颈,漫过他的头顶让他无法呼吸,可他就是无法停止哭泣。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葬身于此的时候,有人准确无误地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从自己眼泪汇聚而成海洋中解救了出来。
救他的人撑着一艘姜黄色的小船,还是特地做成了鞋子的形状。可奇怪的是救命恩人并不愿意露出正脸,一直都是背对着他,沉默地划着船。
二宫想他们这是要去哪里呀,去天涯海角,去一个没有伤害的地方吗?
他坐在船舱内看着站在船头的撑船人的背影,一头黄毛那么惹眼,小臂上的肌肉结实又漂亮。
他突然预感到了救他的人是谁,他试着叫了一声:“翔桑?”
听到这声呼唤,撑船的人停下动作,姜黄色小船失去了指引茫然地在波涛汹涌处打转。
“翔桑?”他又喊了一声,带着些期望。
撑船的人放下划桨,缓缓转过身来——
并不是那个笑容如八月骄阳的少年。
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扭曲成畸形的怪胎,趴在地上朝二宫爬来,边发出凄惨的叫喊:
“为什么不选我?你为什么不选我?”
二宫拼命尖叫,后退,直到他无路可退,失足从船尾掉落,掉下去前看见的最后一幕是怪胎哭泣的脸庞,散发着触及灵魂的悲伤。
咸湿的泪水争先恐后从鼻腔钻进,他一边下沉,一边感受着肺里的空气被挤压而出,手脚像灌满铅那样沉重,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二宫踢开被子从噩梦中惊醒。他猛然坐直身体舒缓胸口,手心满是被吓出来的冷汗。
冷静下来后,他看清了床头站着的人。
那个在梦里出现过千百次,但结局都是狠心抛下他一个人离开的人。
“拓也。”
村上拓也静静地站在那里,对二宫展开成熟男人的笑,娃娃脸褪去了稚气,留长了鬓角,穿着白衬衫打着正式的领带。
那是27岁的拓也,即将和二宫一起步入30代的人。这七年的时光仿佛都是弹指一挥间,而他只是个加班晚归的普通工薪阶层,笑着来安慰从噩梦中惊醒的男朋友,告诉他这么多年的寂寞长夜都是噩梦的延续体,没有过死亡没有过谁的幽灵,现实世界里的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都陪在二宫身边。
“nino酱,我回来了。”
眼泪再也止不住,滚过脸颊往下落。二宫从被窝里钻出来,手脚并用从床上爬了过去,一头扎进了那个迟到七年的怀抱里。
“告诉我这是真的,这不是做梦。”他喃喃说,抱得很紧生怕他突然消失掉。
“是真的哦,不是梦。”
“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二宫再也无法抑制,多年来的委屈瞬间爆发成嚎啕大哭,真的像梦里那样哭得停不下来了。
拓也笑得无奈又宠溺,软声细语地哄着他。
“nino酱,你听我说。”待到二宫的情绪安稳下来,拓也才重新开口喊他。二宫顶着红彤彤的鼻子,迷茫地看着他。
“樱井翔撑不过今天了。”
这个名字的出现就像一道白光划过天空,把二宫的神志照亮了几分。
“什么……”他眼睛哭成了肿眼泡,眯成一条缝向上望着拓也严肃的脸。
“你今天必须让他做手术,不然他真的会死的。”
“不对啊,你为什么会认识樱井翔。”二宫意识到矛盾点所在,完整的镜面开始出现裂缝,“到底哪边是真哪边是假……”他头疼地快要炸开,连抓住拓也衣角的力气都没有。
“nino酱,”拓也蹲下身,和他处在同一水平面,凝视着他的双眸,“我是真的哦,只不过仅限今晚。”
“什么叫仅限今晚……”
“大概是不想离开的心太强烈,所以20岁的村上拓也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人间,依靠着对你的感情来生活。”他温和地笑着,“但有一个条件,就是永远都不能和你见面,不然就要完全消失了。”
“等等,不要消失!”所有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他紧张地抓着面前人的手,隔着衣料还能感受到体温,你要他怎么接受消失这种事……
“你不要急,你听我说。”
“从20岁那场意外后,我一直都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这件事,想要留在人世的愿望太过强烈,所以才会出现幽灵这种东西。”
“这七年来,虽然你从来没有感知到我的存在,但我其实一直都在你身边哦。你过着怎样的生活,说过怎样的话,遇到了怎样的人,我全都知道的。”
“其实不光是你,其他人我也有偷偷去看。可是随着岁月流逝,大家都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不管是工作还是家庭都有了新的变化,大家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笑容。”
“可是只有你,你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竟然一个人就攒钱买下来这套房,可是搬家那天你竟然谁都没有请,一个人喝完整瓶酒后就那样躺在地板上睡着了,连个毛毯都不盖,你知道我看着有多生气吗?”
“你明明是这么好的人,值得有人给你全世界的好,可你就是固执的不愿意给别人打开门的机会。你知道我多么希望有个人能陪在你身边,在你工作遇到问题时为你出谋划策,在你参加友人婚宴时能帮你挡酒,在你难过地躲在角落里哭鼻子的时候能给你个肩膀来依靠吗?”
“所有的这些我都做不到,因为我只是个幽灵,没有躯干没有影子,连拥抱你的时候都要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不然你的手就会从我肚子上穿过去——没有夸张哦,是真的。我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能让我放下对你的担心安心地离开呢。”
“那天,在电车上竟然有个少年跟我搭话,你能想象我有多吃惊吗?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人能看得见我,而他跟我搭话的原因,是觉得你很可爱,想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从始至终我一直站在局外,所以看得比你要更清楚,nino酱。”他轻轻拍着早已泣不成声的二宫,“如果有想要的东西就不要害怕,去争取吧,就算摔得皮青脸肿被骂得狗血淋头,也好过今后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后悔要来得好。”
二宫咬着下嘴唇,断断续续地说:“为什么呢,为什么拓也你一定就要离开呢?”
“有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原因的。”拓也抚摸着他脸庞的手从指尖开始变得透明,声音越来越轻,“就像你以前老是说的,为什么我们名字都有也,念起来却完全不一样呢?我是takuya,而你是kazunari,很莫名其妙吧。”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但你还是要去接受他,然后爱他。”
“就像20岁的二宫和也爱着20岁的村上拓也一样。”
清晨的第一道光照进房间的时候,最后一丝温暖也连带着消失了。
二宫伏在冰凉的被子上,头脑里闪过无数杂乱的思绪,然后抓住了最重要的那一个。
如果有想要的东西,就不要害怕大胆去争取吧。
至少我现在,要跑着过去。
失眠了一夜,樱井翔看见第一道光时意识是很模糊的。
病房外的走廊里渐渐有了脚步声,大概再过一会儿护士就要来查房了吧。今天肯定是免不过要挨一顿批的,偷偷溜出去玩不是第一次,可是在外面发病还是头一次,医生他们都给吓坏了吧……
“砰”地一声,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樱井吓得身子一弹,哆哆嗦嗦仰起头去看是哪来的土匪动静闹这么大——
是昨晚被自己赶走的二宫和也。
他没想到他会回来,心头首先是掠过一阵惊喜,但很快就发现二宫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二宫一双清澈的眼睛肿成了两个大核桃,映衬着两个又深又重的黑眼圈,头发乱成鸡窝,脚上一只拖鞋一只运动鞋,在视觉上是非常有冲击性的。
“你,你怎么了……”
二宫沉着脸,大步流星地从门口走到床边,双手撑着铁扶手弯下腰,脸不断贴近樱井直到鼻尖点到他的,用命令的口吻逐字逐句地说:“给,我,去,做,手,术。”
樱井咬着牙推开他,态度坚决地说:“我不做。”
“你他妈给我做!”二宫气得伸手揪住他的脸,一顿虎掐,“做手术!”
“痛……痛啊!”樱井吃痛去掰他的手,忍不住骂:“一大早你在这里发什么神经!”
“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呢!我比你大了七岁呢知不知道!”二宫还不解气,手转移阵地到他的耳垂上又拉又扯,疼得樱井嗷嗷叫。
“住手!快住手!护士!”樱井被折磨得没办法,狂按床头的铃,但迟迟无人应答。
“哼,你就使劲叫吧。”二宫洋洋得意地说 :“这一层楼的护士都被我买通了,你看看有没有人理你。”
“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救命啊!爸爸!妈妈!”
“做不做手术?做不做手术?”
“不做!不做!你杀了我也不会做的!”
“…………”
恶魔收回了手,樱井反而不习惯了。他小心护着自己红肿的脸和耳朵,怯生生地露出一只眼观察二宫的脸色。
“翔桑,”二宫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
“什么?”
“你输在太年轻,认识我太晚。”
樱井又回忆起昨天在摩天轮上发生的事,心情一下down到谷底。
“但是,”二宫话锋一转,“你知道你赢在哪里吗?”
“哪里?”
“你赢在,你还活着。”
二宫伸出手,牵住他柔软的手掌,掌心贴合,十指交握,仿佛两颗心紧挨着熨帖着,跳动在同一频率。
“我和他的过去已经结束在今日,而你,可能会拥有我今后漫长人生的所有时光。”他停了一下,补充说:“当然前提是,你要活着。”
樱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掌心的温度让心里塌下一片。
“我向你保证,就算是出现了最坏的情况你的人生也不会变得一无是处,我绝对不会抛弃你的,所以,也请你……”他双手握着樱井的手,低下头用额头抵住,完成一个最虔诚的祈祷,“请你不要放弃,请你活下去。”
请你不要再把死亡挂在嘴边。
每个人的生命都不会是毫无意义。
就算是为了身边的某一个人,也请你努力。
活下去。
出院的那天樱井被人送了一束花,一大捧娇滴滴的红玫瑰,花瓣挂着露水芬芳扑鼻。
他对着花束发呆,不知道是不是该伸手去接——捧着花的不是别人,正是从住院第一天就一直在照顾他的冷面护士,会对除了他以外的所有笑,唯独不对他的那个。
等护士红着脸走出房间,他才如梦初醒看着旁边的二宫,后者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
“你早就知道了?”他吃惊地问,二宫丢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说:“大概这医院除了你之外的人都知道了。”
“我还以为她对你有意思!”
“因为你对我有意思,”二宫站起来把花送樱井手上接过,放在床头上比较不碍事,“所以你看谁都觉得对我有意思。”
“有道理。”樱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拉住身边的人顺势往下一扯,就轻松够到了他饱满的脸颊。
“喂!”被偷袭的人捂着被亲的地方,又羞又恼地低声吼他:“门还开着呢!”
“怕什么,”樱井长手一拦,就把瘦小的二宫拦到腿上坐着圈在了怀里,“我现在可是这所医院的重要病人,说好多年没见过这么成功的手术案例了呢,在病房里亲亲自己男朋友不会被赶出去的。”
“手术做得好是医生厉害,跟你有什么关系啊,看把你给能的……”二宫没说话的话再一次被打断,淹没在了唇齿交缠之间,化为了几记响亮的水声。
他的脸比床头摆着的玫瑰花还要红。
二宫和也在29岁的时候,参加了他男朋友的大学毕业典礼。
坐在一堆学生家长中他显得很格格不入,可和台上意气风发的毕业生比起来他又过于老气,最后怎么看都觉得他大概是最怪异的存在了。
毕业典礼结束后,他们去了居酒屋庆祝到很晚,然后赶末班电车回家。车厢里乱糟糟的满是下班回家的欧吉桑,他们挤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小声说笑,喝多了酒的缘故两人眼睛都亮晶晶的,看着看着,樱井就忍不住低头在二宫脸上吧唧了一下。
二宫边擦着脸上的口水,故意嫌弃地说他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电车变态。
樱井没理会他的揶揄,忍不住又在他鼻子上吧唧了一口。
“kazu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你。”他微醺的脸颊泛着粉红,眼睛也对焦不准,说话的口气确实无比真诚。
“不对,我爱你。”很快他又改口,肯定的加了一句:“是的,我爱你。”
二宫定神看了他两秒后,然后把脸埋进他脖颈里,闷闷地说:“我也爱……这个世界。”
“喂~”樱井以为他又在开玩笑,无奈地说:“你爱的范围也太大了吧。”
“不,我爱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有太多不讲道理的事,可他让我遇到了你,所以我愿意接受他,愿意去爱他。
就像29岁的二宫和也爱着22岁的樱井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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